26
额头剧烈的灼痛干扰了哈利的睡眠。
如果在平时,他也许会立刻把这种奇怪的不适感告诉德拉科,或者直接前往校医院,但在这样半睡半醒的时候,他毫无道理地认定这种痛苦是不好的、不能声张的,是只适合一个人独自忍受的。
他还没有清醒到能够察觉这种异常,梦中的一些东西在这个状态下延续了,哈利能看见深灰色的漩涡在斯莱特林的床帷后翻涌,还有一些杂乱的不连贯的画面。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肯定会小心一点,波特。如果你不能变得礼貌些,你会和你父母落到同一个下场。他们也是这样,不懂什么才是对他们好的。别跟韦斯莱家或者海格这样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你会受到影响。”
“过来拿啊,波特。”
……红色的记忆球飞了出去……
“知道格兰芬多队挑选队员的标准吗?只要让他们觉得可怜。看看:波特,没有父母。韦斯莱们,没有钱。你也该在球队里,隆巴顿,因为你没有脑子。”
“著名的哈利·波特。连进书店都不能不成为头版新闻。”
“在练芭蕾吗,波特?”
额头的疼痛蔓延了,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像刀片那样在哈利胸腔中搅动……
“圣人波特是泥巴种的朋友,也属于缺乏纯粹巫师自觉的那一类。否则他就不会整天和那个自高自大的泥巴种格兰杰混在一起。”
“波特,我和我爸爸打赌,你在赛场上撑不过十分钟。他不同意。说你连五分钟都撑不下去。”
“哈利?”
哈利伸出手,像是要把什么从床帷后的漩涡中捞出来。破败的帷幔后奇异的私语。
“你难道不知道吗,波特?希望让摄魂怪去对付他,是吗?但我要是你的话,我要复仇。我要自己把他找出来。”
“留下来了,波特?害怕遇到摄魂怪吗?”
……哈利全身都在发抖。
“哈利。”
床帷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拉开,德拉科的身影从漩涡深处浮现出来。他站在床边,把一只手小心地搭在哈利额头上,黯淡的夜晚让他整个人都像失去颜色一样苍白。
哈利睁开眼睛,恍惚地看到深灰色的漩涡把他们两个同时包围进去。德拉科的手掌和哈利的额头都是冰凉的,然而,奇异地,有一种温暖在他们互相接触着的皮肤上缓慢地产生。
“注意礼貌,波特,否则我会让你关禁闭。……我和你不同,我有权惩罚别人。”
“看看我们了不起的哈利·波特,鲁莽的勇气让他成功了吗?失去教父的滋味怎么样?”
那个恶劣的、值得被喂给狼人(非莱姆斯)生吃下去的马尔福正在担心地看着他:“还好吗?”
哈利呻吟着蜷缩进被子里。他终于摆脱梦境,取回了主动思考的能力,但是那些破碎的画面没有和梦一起消失,这让他更加混乱,太阳穴像是被插入烧红的火钳那样剧痛,他甚至在疼痛中模糊地看到一个穿着黑袍的蛇脸怪人站在晃动的火光中,阴沉地说:“你儿子的进展太慢了,卢修斯。”
接着哈利感到自己被抱住了,隔着被子。他知道那是德拉科,这几天这个斯莱特林一直睡在床边的软椅上,一旦哈利有什么不妥他就会过来安抚他。他也知道了马尔福会安抚他。
“没有一个邪恶的巫师不是从斯莱特林出身的,包括神秘人。”
灼痛没有丝毫缓解,哈利只能尽量控制语调,让自己的状况听起来没有那么糟糕:“……第三项目是什么?你白天没有说完,德拉科。”
一段静默后,德拉科低声回答他:“是迷宫。主办方设置了一个有各种关卡的迷宫,一个奖杯被放在中央,第一个举起它的勇士就能胜出。”
“谁赢了?”哈利把抽痛着的额头抵在德拉科肩膀上,隔着被单。柔软纺织品造成的简易阻隔让他觉得安全,让他认为这个动作并不是那么地亲密,即使他完全不能忽略自己正被放在枕头上拥抱着的事实。
德拉科说:“没有人赢。”
哈利的头更疼了。他看到绿光,废墟,滑动着的蛇……
“谁都没发现穆迪是一个服用着复方汤剂的食死徒,他把迷宫中的奖杯做成了一个门钥匙,你和塞德里克拿起它的瞬间被一起带到了黑魔王面前。准确地说,是力量还未恢复的黑魔王。”德拉科讲述这些的时候几乎不能从语调中判断他的情感,“接下来黑魔王杀死了塞德里克,完全地复活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理论上来说,我不该知道。刚才我所说的,就是每个霍格沃茨学生被告知的全部。”
哈利屏住了呼吸,连额头的疼痛都不能再分散他的注意力。
德拉科继续说:“但我爸爸那天晚上也在场。黑魔王复活的同时,他手臂上的黑魔标记立刻发出了召唤的信号,于是他戴上面具穿上长袍,也去了那里。他见到了复活的黑魔王,见到了塞德里克的尸体,也见到了你。黑魔王在复活仪式中使用了你的血液,这让他认为他不会再被你身上的保护魔法影响了,于是准备在食死徒面前杀了你。”
哈利在被子里动了一下:“他没有做到,我还活着。”
疼痛减轻了。
“是的,他没有做到。出现了一场……魔杖事故?你父母的灵魂从黑魔王的魔杖中出现了,当然还有其他人,他们帮你从那个地方逃了回来。”
哈利愣住了:“我父母的灵魂?”
“不算真正的灵魂。我想,大概是他们生命最后一刻残留下的投影。”
“……他杀了我爸妈,用那根魔杖。”
德拉科慢慢地说:“对。那个晚上,你父母的灵魂帮助你从黑魔王手中逃脱,而我的父亲,正在竭力向黑魔王证明马尔福一直对他忠诚。”
哈利没有出声,沉默着,连呼吸都变得很轻。
“故事全部讲完了。”德拉科把他放平在床上,“我想你明天该去校医院看看。也许你不知道,刚才你闭着眼睛发抖的样子有多夸张……波特。”
哈利在这个金发巫师直起身体的瞬间抓住了他的手腕。灰色的漩涡转动着,把这个苍白的夜晚变得一片混沌。
*
“酸味爆破糖。”
滴水兽让出通道,哈利恍惚地顺着旋转楼梯走进校长办公室。他的太阳穴仍旧刺痛着,时不时有一些新鲜的(或者应该说陈旧的)记忆碎片从他脑海深处翻涌上来,把他刚整理好的思绪再次搅乱。
哈利被唤醒的那些记忆仍旧是不完整的、缺乏逻辑的,他甚至想不起自己在那些旧事中的心情,这让他无法真正回归到亲历者的身份上,而只是像个旁观者那样“知道”了发生过的一些事,不得不困难地梳理这些事件之间的顺序和联系。
不过这已经比昨晚好多了……昨晚他的头脑几乎一直是混乱的,连他的行为都在自相矛盾:一方面他知道出错了,他最好立刻回格兰芬多塔楼去、或者最低限度先离开德拉科·马尔福的床,另一方面他又放任自己固执地抓着那个斯莱特林不肯放手,直到对方妥协地抱着他一起睡在了床上。
一整夜哈利都闻着德拉科身上的味道,有一点像树木,或者深秋的风。
“哈利·波特是来找邓布利多的吗?”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哈利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才发现一顶打着补丁的旧帽子正在存放银器的架子上俯视着自己。
——是分院帽。
“是,邓布利多教授在吗?”
“恐怕你今天见不到校长。”分院帽在架子上轻轻晃动着,“如果是关于记忆的问题,你也可以选择询问一顶古老的好帽子。”
“不,不是记忆的事。”哈利按着太阳穴。早上醒来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如果不是绿色的床帷正在晃动,哈利几乎要以为昨夜那个体贴的马尔福只是一个古怪的梦。
分院帽在架子上挪动了一下:“不是记忆?”
哈利说:“我只是想知道,斯莱特林真是个充满着黑巫师的、无可救药的学院吗?”
分院帽的每一块补丁都像是在大笑:“让我想想——哈利·波特——没记错的话,这是你11岁时候的想法。”
“确实,”哈利自嘲地说,“我也只有11岁那年的事全部想起来了。越靠近现在我想起的越少。”
分院帽叹息着说:“那你肯定也不记得我在礼堂里唱的新歌了。”
完全来不及阻止,那顶旧帽子已经就这么唱了起来:“尽管我注定要使你们分裂,但我担心这样做并不正确。尽管我必须履行我的职责,把每年的新生分成四份,但我担心这样的分类,会导致我所惧怕的崩溃。”
哈利安静地听着这首歌,感到自己记忆中一些模糊的部分正在变得清晰。他下意识地想:如果没有分院,德拉科还是会这样针对自己吗?或者他们会成为魁地奇球队的队友?——不,不可能的,他们都是找球手,德拉科肯定还是会来跟他竞争,会放出纸鹤来挑衅他……纸鹤?
分院帽还在唱着:“知道危险,读懂征兆,历史的教训给我们以警告!我们的霍格沃茨面临着危险,校外的仇敌正虎视眈眈!”
哈利闭上眼睛,像是又看到梦境中扭曲的深灰色漩涡是怎样彻底吞没了他和德拉科。从他出生起,从卢修斯接受了黑魔标记起,他们就变成了不可逃避的人……不,不止他们,和他分享着预言的纳威,全家投身在凤凰社的罗恩,还有更多更多的人,只要伏地魔还活着,所有人在这种恐怖的阴影下都不可逃避。
分院帽唱出了响亮的最后一段:“我们的内部必须紧密团结,不然一切就会从内部瓦解。我已对你们直言相告,我已为你们拉响警报——”
哈利睁开眼睛,重复了一遍:“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