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落地

51

老威尔旅馆的二楼，卡普林一家占用了唯一的四人间。现在他们带着的那个小男孩已经蜷缩在床上睡着了，咬着嘴唇，双手紧紧抓着被角。

卡普林太太在确认他睡熟后，才压低声音责备她的丈夫：“本来我们能更早出发的，都是因为你叔叔非要拉着伊恩说话。我不明白，就连警察都说不方便透露，他指望从一个四岁的孩子嘴里问出些什么？”

“我一直在阻止他。但是你也看到他有多固执。”卡普林先生小声嘀咕，“要我说，回去以后还是别告诉邻居伊恩是从巴斯来的，他们在这方面的好奇心不会比我的老叔父差。”

“当然。”卡普林太太同意了，接着一种忧虑出现在她棕色的眼睛里，“谁能想到会发生那么古怪的事呢，但愿警察能早点找到妮娜——”

窗外的雷声打断了她，床上的小男孩立刻睁开了眼睛。但他一言不发，甚至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不声不响地盯着窗户，恐惧而僵硬。

“伊恩，没事的，伊恩。”卡普林太太立刻小心地抱住了他，“只是在下雨。这个季节经常会下雨。”

刺眼的闪电就在这时亮起——伴随着今晚最可怕的一次雷声——室内的灯泡不稳定地闪烁两下，随即就彻底熄灭，任由令人窒息的黑暗占领整个房间。

“停电了。”卡普林先生借着打火机的火光查看了灯泡，“我去找旅馆老板想想办法。这里真的太旧了。”

卡普林太太把一动不动的小伊恩抱在怀里，轻轻对她的丈夫点头，于是卡普林先生离开了房间。

走廊上的灯也灭了，可能是电闸出了问题……经过的房间里传来其他客人的鼾声，还有祝祷声……对，今晚的客人里有一位神父。卡普林先生摸索着找到楼梯，隐约听到有什么人在楼下交谈，大概是旅馆又来了新的客人——这没什么奇怪的，毕竟是这种天气——然而，在下一次闪电亮起时，卡普林先生震惊地发现有两个年轻人就在离他只有四五级台阶的地方，鼻尖对着鼻尖，看上去立刻就会像爱情电影里的男女主角那样表演一场至少持续三十秒的激吻。

不，不是男女主角，这绝对是两个男孩！卡普林先生当然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他在男校的时候就见过不少过于亲密的同学，只花了三秒他就利用“暴雨”、“乡村旅馆”、“黑暗中的青春期少年”这些要素构建了一个年轻同性情侣深夜私奔的煽情故事——不，这样揣测两个陌生人太冒犯了，卡普林先生尴尬地说：“呃，你们继续？”

那两个年轻人立刻像一对受惊的小鸟那样分开了，不过隐约还是能看见他们互相拉着手。那个浅色头发的男孩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而他的男朋友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呃，您是楼上的住户？”

“是的，突然停电了，真糟糕。”

——“戴维！”

卡普林先生的整个身体停滞了。他感到自己经历了无比漫长的一秒钟，才迟缓地分辨出这一声凄厉的、变调的尖叫来自他的妻子，并且正在恐惧地呼唤他的名字。他的心脏猛烈跳动，督促他转身向楼上跑去，那两个年轻人也跟上来了，似乎除了他们还有别人，但卡普林先生没有太注意，直到一道光束打在他脚下为他照亮道路，他才匆忙地道谢。

冲进房间的一瞬间卡普林先生就感到寒冷——他注意到窗户被打开了，外面的风雨不断侵袭进来，已经弄湿了窗帘——卡普林太太缩在床脚，怀里紧紧抱着伊恩，在发抖，看到他们的时候终于涌出了眼泪，抽泣着说：“窗外……有什么东西在窗外。”

卡普林先生立即想起他去医院接伊恩的时候，隔壁病房里有一个男人始终在胡言乱语，坚持说在爆炸前有魔鬼敲响了他的窗户。三楼的窗户。

“出什么事了吗？”不止那几个年轻人（进屋之后卡普林先生才注意到他们一共有四个人，还有一个戴着古怪帽子的白头发老头应该也是一起的，或许是什么学校活动——卡普林先生为他之前那些关于私奔的想象感到羞愧），住在隔壁的神父也过来了，还有那个打着哈欠的货车司机（卡普林先生记得他叫奥利维），最后才是旅馆老板，他举着一把蜡烛，看上去正要来给住户分发。

光亮的到来让卡普林太太镇定了一点，她沙哑地说：“我感到有风，非常冷，就想去看看是不是窗户没有关严。”

她的肩膀颤抖了一下，被她抱着的伊恩默默抓住了她的手。“我拉开窗帘，就看到那个人，”更多的泪水从她眼眶中涌出，“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人，他非常高大，脸上和身上都是毛发，看上去就像一头直立的野兽，正在试图打开窗户……”

老威尔首先说：“附近从没见过大型野兽出没。即使真的有，这里是二楼，它们也不可能够到窗户。”

卡普林太太说：“不，那不是野兽，他只是看上去像野兽——”

货车司机奥利维带着鼻音说：“可能你只是做梦了，我刚才也梦见有红皮肤的怪物在房间里走动。”

头发花白的神父先生认真地说：“不可能，我一直在向主请求庇护。”

奥利维咕哝着：“我说了只是梦。”

“她没有睡着。”卡普林先生搂住他的妻子，“停电的时候我们还在交谈……我出去想问老板要一点照明的东西，只离开了不到五分钟……”

“那就是您的妻子真的看到了什么。”那个差点在卡普林先生面前表演热吻的黑头发年轻人向窗户走去，他的男朋友似乎想拉住他，但最后还是跟着他一起去了窗边。

深蓝色的窗帘在雨水拍打下抖动着，窗外似乎比房间里还要黑暗。那个年轻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小棍子，接着把身体探出了窗外。

“波特，”他的男朋友说，“10秒钟，假如超时我立刻会把你拖进来。”

波特嘀咕了一句什么，但被窗外的风雨吞没了，和他们一起的那个女孩安慰地坐在卡普林太太身边，伊恩睁大眼睛，一直注视着她的口袋，卡普林先生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她也带着一根类似的小木棍。

波特被从窗外拖回来了，脸色凝重，把掌心的东西展示给所有人看：“我想这位夫人没有看错，确实有什么东西造访过这扇窗户。”

一撮灰黑色的粗硬毛发躺在他手中，卡普林太太立刻吸着气说：“是那个东西留下的，我能确定，他身上的毛发就是这个颜色。”

“难道真的有野兽？”老威尔迟疑地说，“但是这么大的雨……”

黑头发的波特皱着眉头，再次开口：“无论如何，它都确实威胁到了这位夫人。我认为今天晚上大家应该待在一起，一旦发生什么意外可以互相照应。”

不，他们需要单独和伊恩说话——卡普林先生正想找个理由拒绝，那个戴帽子的老头就响应了这个提议：“确实，大家在一起最好，像我这种老人，还生着病，非常需要年轻人的帮助。”

奥利维立刻答应了：“当然。还不至于要老人和小孩去和野兽搏斗。”

卡普林先生顿时意识到，这里的壮年男性只有他和奥利维。那几个年轻人也许精力充沛，但他们毕竟只是一群未成年的学生，假如真的有那种可怕的野兽闯入，难道要让几个孩子去阻挡吗？

老威尔说：“可以一起去楼下的餐厅，有足够的空间。”

那个女孩首先扶着卡普林太太一起站起来，卡普林先生接过伊恩，发现这个孩子始终用前所未有的古怪眼神盯着这些年轻人；然后是奥利维，打着哈欠的货车司机跟在老威尔后面痛快地下楼了，神父先生和那个戴帽子的老头说着些什么，三个年轻的男孩走在最后，似乎又回窗口查看了什么。

“……你也这么想吗，德拉科？”

“我认为是，格雷伯克带着他那一群都投靠了黑魔王。”

“今晚根本就没有月亮。”

好吧，年轻人之间的谈话，卡普林先生完全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伊恩在离开房间的时候松懈下来，轻轻把小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卡普林先生为他终于赢得这个孩子的信任感到快乐和满足。

楼下的沙发卡座又被拉开了，神父先生重新开始祝祷，那个红头发的男孩跑到女孩身边，抱着她的肩膀贴在她耳边小声说话。又是一对情侣。卡普林先生侧过头，看到之前那两个年轻人就在旁边的卡座上，肩膀紧紧挨在一起，就连一张纸片都无法插进他们中间。

但是一个四岁的小男孩可以。

卡普林先生眼睁睁看着小伊恩滑下自己的膝盖，踉跄了一下，接着毫不犹豫地走向波特和他的男朋友，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手里的小木棍。

波特的男朋友皱着眉头说：“这不是玩具。”

但波特把伊恩抱到了腿上：“你一直在看它？”

伊恩小小地张开嘴（卡普林先生没想到他会愿意和陌生人交流），用细细的声音说：“是一样的。”

“什么？”

“那些外星人也拿着一样的棍子。”伊恩小声说，“然后有火喷出来，然后我家就碎掉了。”

波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外星人？”

“妈妈说那是外星人。”小男孩静静地说，“妈妈被外星人带走了。”

“伊恩！”卡普林先生不得不来打断这场谈话了。他把伊恩抱起来，安抚性地拍着他的后背，对那个年轻人说：“非常抱歉。伊恩，伊恩刚经历了一些……不幸的事，有时候会说些奇怪的话。”

波特说：“不，我不觉得奇怪，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砰。

沉闷的碰撞声在前门响起，就像有一头巨大的野生动物狠狠撞上了门板。一瞬间所有人都在心里描摹起卡普林太太述说的那个形象：高大，长满毛发，就像一头直立行走的野兽……

“不止一头！”奥利维从小窗往外看了一眼，失态地叫起来，“这究竟是什么动物，狼？不，狼可不会用两条后腿走路！！！”

又一声撞击，不祥的裂缝出现在大门上，卡普林先生的双腿变得僵硬。他知道他应该冲上去，拿起旅馆老板准备的铁铲把这些该死的不管是什么动物打出去，然而提起勇气比他以为的还要困难，他几乎在听到撞击声的同时就想象出了野兽会怎样撕咬他的身体，想象出那种场面会有多惨烈。

“德拉科，照顾他们。”波特就在这时毫不犹豫地向大门跑去，拿着那根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小木棍，“障碍重重！”

同一时刻，旅馆的大门在猛烈的撞击下碎裂，两头接近三米的野兽对着屋里的人露出獠牙，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它们庞大的身体像是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只能在门口那一小片区域里愤怒地挣扎……波特再次举起他的木棍：“昏昏倒地！”

“是不完全变化形态的狼人！”那个女孩也举起她的木棍，“肯定有食死徒在指挥他们——哈利你小心被咬伤！”

“又是狼人！马尔福，你准备了魔药对吗，上次给我用的那种？”

“是，但上次格雷伯克没有变身！如果韦斯莱你这次不幸让自己成为一头红毛狼人，我是不会为你熬制狼毒药剂的——波特，你要干什么？！”

“火弩箭飞来！”一把扫帚（卡普林先生怎么看都觉得那是一把扫帚！）从大雨滂沱的屋外飞进来，波特立刻跳了上去（一把扫帚载着一个人漂浮在空中！），转头对他的男朋友说，“我去把那个指挥他们的家伙找出来，你们解决这里。”

“他们就是在找你，波特！”

“我说过，不可能一直躲下去。”

“有其他办法，你先回来——操，波特！操！”

“别叫了，马尔福，不如干点实在的——”红头发男孩撇着嘴举起木棍，“统统石化！”

卡普林先生呆呆地站在原地，看到几头可怕的、凶恶的野兽没多久就被这几个年轻人放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没有撕咬，没有搏斗，只有一个又一个发音古怪的单词……还有那种小木棍，就像是、就像是有魔力一样——

那个戴着帽子的老头也拿出了一根小木棍，摇着头说：“现在的年轻人确实越来越不在意《保密法》——可惜魔法部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一点点小事了，唉。”

他对卡普林先生露出一个微笑：“一忘皆空。”

闪电在夜空中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