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落地

02

 

相较于往年，1996年的7月格外阴冷，雾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头顶，仿佛永远不会散去。

尽管如此，七十岁的威尔森先生仍旧每天中午扶着威尔森太太出门散步，只是会给他亲爱的格罗瑞娅多围上一条披巾。十几年前的天气也是这样，没什么好担心的。

快走到千禧桥的时候，威尔森先生注意到有个年轻人迟疑地徘徊在路边。那人身材瘦削，有着惹眼的淡金色头发，身穿做工考究的三件套，但款式已经不时新了，恍惚间让威尔森先生以为看到了他们早逝的儿子从记忆中走了出来。

他忍不住过去打招呼：“您好，需要什么帮助吗？”

那个年轻人高高地挑起眉毛——这让他看起来更像托马斯年轻时候了——只是托马斯不会说这么奇怪的话：“梅林，一个麻瓜居然……不，我不需要帮助。”

就在这个时候，威尔森太太微笑着取下她的披巾，非常温柔地把它搭上那个年轻人的手臂：“今天，很冷。”

“你干什么！”年轻人被她的举动吓得后退一步，那条深灰色的披巾掉在了地上。

威尔森先生充满歉意地说：“对不起，格罗瑞娅肯定是把你当成我们的孩子了。她曾经是最聪明的姑娘，只是最近忘了很多事……抱歉。”

年轻人抗拒的神情淡化了，把目光投向威尔森太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已经捡起掉落的披巾，温柔而执着地想要继续递给他：“宝贝，小心着凉。”

没人能拒绝一位母亲。年轻人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什么，皱着眉头接过那条披巾，像承受某种刑罚那样艰难地把它搭在了臂弯里。

威尔森太太高兴地笑了起来，非常可爱。

已经足够打扰一位陌生人了。威尔森先生礼貌地与这个有点奇怪的年轻人道别，扶着他的太太继续他们的散步。走上千禧桥的时候，他忽然感到一阵阳光般的暖意包围了身体（尽管湿冷的雾气变得更加浓重），某种奇妙的力量促使他回头，刚好看到那个金发的年轻人把一根黑色的棍子放回口袋里。

视线相接，他们互相点头致意——那个年轻人似乎有一点窘迫——两秒后千禧桥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毫无征兆地一截截断裂，载着上面的行人、车辆，以及老威尔森夫妇一起沉入河底——威尔森先生在那一瞬间变得像是只有二十岁，敏捷地转身抱紧了他的格罗瑞娅。被河水吞没时，他们无限眷恋地依偎在一起。

*

强烈的心悸让德拉科从噩梦中惊醒。

不用去回想他也知道自己梦见了什么，一条深灰色的披巾轻柔地搭在窗边的椅背上。今天要去对角巷为开学做准备，德拉科揉着太阳穴寻找下个学年的书单，巫师袍自动跳到他身边，不过有些短了，德拉科只能穿上西装外套，把“订做新袍子”添进待办事项中。

这个假期德拉科都住在麻瓜伦敦的房子里，只有卢修斯来过几次，交代给德拉科一堆额外的学习任务。大部分都是涉及黑魔法的咒语——当德拉科提起邓布利多在怀疑他后，他的课程里又加上了大脑封闭术。不过德拉科没有觉得这个非常难学，对他来说毫无进展的是守护神咒。

今年的对角巷异常冷清，至少有一半店铺关闭了，包括奥利凡德的魔杖店。德拉科非常清楚这里变成这样的原因，就像他也清楚千禧桥是被食死徒毁掉的，就在他眼前。金发的年轻人目不斜视地经过贴满墙壁的通缉令，径直走向摩金夫人长袍店。

然而还没到门口，他就看到海格拿着那把可笑的雨伞守在路上……波特，该死的波特肯定在店里。

安宁了整个假期的守望誓约顿时又回到德拉科的忧虑中，他想也不想就转身离开——要知道对角巷比霍格沃茨危险多了，万一有个食死徒不顾一切地攻击波特呢！

他的看法立刻得到了验证，经过某个路口时，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

德拉科的心脏猛然一跳：“贝拉姨妈？”

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一边欣赏墙上自己的通缉令，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不回家呢，德拉科？”

“……我还不到年龄，会妨碍主人。”

“真不知道纳西莎在想什么，多好的机会！主人都默许你可以参与卢修斯的行动了……”长长的指甲碰了碰他的脸，“怎么回事，德拉科？你学了大脑封闭术？”

德拉科僵硬地点头：“是的，我以后肯定要帮爸爸的忙。”

贝拉特里克斯立即露出了笑容，搂着德拉科的肩膀说：“这样才对，这才对。你当然会帮卢修斯，争取黑魔王的奖赏。”

德拉科慢慢地说：“我会的。”

他的拳头在衣袖里握紧。噩梦中，那对相拥着的麻瓜老夫妇，逐渐变成了卢修斯和纳西莎。

*

“我跟丢了。”哈利沮丧地回到韦斯莱魔法把戏坊跟他的朋友们会合。

“看看我们的防咒斗篷？”

“隐身烟雾弹也可以。”

弗雷德和乔治拉着哈利的胳膊带他参观自己注资一千个金加隆的新店铺：“我们还有高级迷情剂，原则上未成年巫师不得购买，但如果是哈利你的话——”

“可以破例。”

可惜无论是迷情剂还是恶作剧道具，都不能让现在的哈利提起兴趣。他找到赫敏和罗恩，低声说：“我确定那是贝拉特里克斯，她跟马尔福一起去翻倒巷了。”

罗恩的目光还流连在商店里的各种产品上：“她跟马尔福是一个巢穴里的，不奇怪。”

哈利压着声音说：“但他们肯定在计划什么！从上个学期开始马尔福就很不正常，我必须弄明白他在搞什么鬼！”

“从上个学期开始你也很不正常。”罗恩抱怨，“哈利，我们能有一天不讨论马尔福究竟在想什么吗？他只是有那么一两次没找你麻烦而已——想想吧，他爸都被通缉了，马尔福当然不敢再嚣张了！”

哈利固执己见：“可刚才我听到，马尔福说他要帮他爸爸办事，争取黑魔王的奖赏。”

赫敏叹气：“哈利，那只是马尔福在做梦而已，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才十六岁，伏地魔不可能让他加入的。”

哈利不能同意：“我也是十六岁，伏地魔整天盘算着要杀我！”

“你跟马尔福一样吗！”

“说不定伏地魔觉得一样呢？”哈利盯着被粉红色泡沫包裹着的迷情剂，“马尔福的表情真的很不正常，他肯定接受了什么不一般的任务……刺探凤凰社？所以他对我的态度变好了一点？”

“对你友好？然后跟你做朋友来打听情报吗？”赫敏一本正经地点头，“最好伏地魔是这么计划的，那我们就可以断言食死徒阵营的智商没救了。”

“但马尔福——”

“哈利，马尔福肯定只是去翻倒巷出手一点没法继续收藏的东西而已。”罗恩拍了拍哈利的肩膀，“其实每次魔法部大检查的时候，他们家都会提前处理掉不合适的东西，现在他爸跑了，就换成他去，毫无问题。”

哈利怀疑地问：“是吗？”

赫敏和罗恩异口同声：“是的。”

*

霍格沃茨特快。

德拉科第一次这样用心地履行级长义务，认真检查每一个新生的箱子是否在行李架上摆放稳妥、携带的宠物有没有发生问题——就为了逃避回到自己的车厢里去。

太多的事情压在他心里：食死徒袭击，守望誓约，死去的麻瓜夫妻，毫无进展的守护神咒，还有他皮箱里的那瓶箭蛙毒素。

这瓶毒素是他在贝拉姨妈的鼓励下不得不在翻倒巷购买的。（“就算能进入霍格沃茨，卢修斯也不可能就这样杀死邓布利多，主人给我们出了个难题。”贝拉特里克斯咯咯笑着说，“所以可以先给他下点毒，他不会防备一个学生。当然啦，要是邓布利多就这么被毒死了，德拉科你就立大功了。”）当时德拉科装作毫不吃惊——实际上那是他刚刚得知卢修斯被黑魔王要求做这个。

难怪爸爸妈妈整个假期都在忙碌。难怪他们要求自己什么都别管，远离这一切。

C号车厢的方向传来一阵笑声，德拉科皱着眉头看过去，第一时间注意到一个乱蓬蓬的黑色脑袋。

波特他妈的居然在那里！

德拉科顿时绷起身体，转身就走。苏格兰高地的树影在车窗外掠过，行李架上一只灰褐色的猫头鹰叫了一声。德拉科想起现在C号车厢正在举行的是斯拉格霍恩教授的私人聚餐，扎比尼也去了，但一个马尔福没有受到邀请——赫奇帕奇们偷偷看着他窃窃私语，德拉科面无表情地往列车尾部走，每一扇车厢滑门在他经过后都发出像坏掉一样的响声——德拉科得承认他之前曾为那个新教授对马尔福的忽略而感到愤怒，不过那都过去了，既然波特是C号车厢的客人之一，那德拉科高兴极了他被忽略。

最后一节车厢里没有学生，也没有座椅，地上堆满了奇形怪状的箱子或者包裹，德拉科猛然拉开车厢尾部的小门，列车外的汽笛声和充满云杉气味的晚风顿时灌了进来，他的身后有什么被吹得晃了一下。

德拉科咬牙切齿地说：“够了吗，波特，你他妈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车厢里静悄悄的。

德拉科抓着门框，被风吹乱的头发暂时地遮住了他的眼睛：“我知道你在，波特。你到底有什么毛病，不去好好享受教授的爱护？跟你的小朋友们一起吃点心也不愿意？这样跟着我有什么意思，如果我从这里跳出去，大难不死的男孩也打算跟着一起吗！”

还是没有人回答，就像整个车厢里只有德拉科一个人一样。

火车行进的速度渐渐放慢，车站即将到了。德拉科在夜风中深深地吸了口气，挺直背脊，昂着头说：“波特，给你一个忠告：尽可能地离我远点。你也知道我家跟黑魔王的关系吧？说不定哪天我就会把刀扎进你的肚子，捧着你的尸体献给黑魔王——你喜欢那样吗？”

他迈开腿准备回自己车厢去：“好好留在这里吹风吧。我不想在斯莱特林车厢谋杀你。”

那个金发巫师怒气冲冲地离开后，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出现了水流般的波纹，哈利·波特凭空出现了。他走过去把那扇在风中摇晃的小门关好，于是车厢里又平静了下来。

“马尔福想谋杀我？不……他只是不想我妨碍他。他到底要干什么？”

*

德拉科震惊地发现躲避波特居然有那么困难。

完全不知道那个格兰芬多是怎么做到的，他几乎一走出地窖就会被发现！连图书馆都不安全了，波特以前是这么爱学习的人吗？宁可抱着书本昏昏欲睡也要坚持待在阅读区，波特就不能多花点时间在魁地奇练习上吗！

对，还有魁地奇。德拉科不得不告诉厄克特他要退出魁地奇球队了。波特在扫帚上出的问题已经足够多了，德拉科一点都不想在下一次波特从半空里掉下来的时候去给他当人肉垫子。

选课的时候，斯内普皱着眉头问：“为什么不选草药学？虽然你不用考虑就业的问题，但既然要学魔药，草药学也是必须精通的。”

因为草药学上肯定有波特而我没有那么需要一个教授！德拉科没法把这个理由说出来，只好承认：“我忘记了。”

斯内普点点头，帮他把这门课加上，又顺便在旁边的魔咒学上也打了勾：“邓布利多说你对魔咒有兴趣，我也认为多学一点能帮得上忙。”

不，我想了解的那些咒语肯定不是课堂教学的内容。德拉科苦着脸说：“谢谢教授。”

好极了，现在德拉科拥有了一张跟波特一模一样的新课表，除了魔药课。波特肯定不会上魔药课的提高班。

——必须沉痛地说梅林并没有眷顾德拉科·马尔福先生。魔药课也失守了。波特和韦斯莱在开始上课十分钟后冲进了教室。

“先用柜子里的旧教材吧。”斯拉格霍恩对波特热情极了，“随便选一张桌子加入就行，唔，暂时借用一下同学的天平。”

警报在德拉科脑子里疯狂鸣叫。他后悔了，他不该为了回避跟熟人交谈而单独坐在最旁边的桌子上……现在四个拉文克劳坐在一起，格兰杰和赫奇帕奇的桌子上只剩一个空位……韦斯莱过去了。可供波特选择的只剩斯莱特林桌子上的一个空缺，以及，德拉科身边。

波特在三个不太熟悉的斯莱特林和一个最讨厌的斯莱特林之间选择了后者。

绿眼睛的格兰芬多在他身边坐下的时候，德拉科努力吸着气安慰自己：只是一节魔药课。没什么的。这已经是N.E.W.Ts提高班了不会有学生被坩埚炸死。

但这不代表德拉科能忍受波特从坐下开始就一直用戒备而探究的眼神看着他。

“波特先生，可以把你的脑袋转回去吗，我不会在魔药课上谋杀你。”

“我不信你想谋杀我，虽然你对我做过的有些事比谋杀还糟。”波特犹豫了很久，才问，“你退出魁地奇球队了？”

德拉科惊奇地说：“我爸爸都不需要我向他汇报这个。”

波特用力翻着他那本快散架的旧书：“我看到一个没见过的斯莱特林找球手在训练。”

“怎么，波特先生害怕了，想为自己的球队探听一下对手的底细？”

“别开玩笑了马尔福，连你都输给我，厄克特怎么可能找得到更好的。”

有人在叫：“哈利……”

“谢谢夸奖。不过我还是建议格兰芬多队队长把更多时间花在魁地奇练习上，而不是图书馆。”

“我说过我只是喜欢图书馆的氛围，跟你没有任何关系，马尔福。倒是前斯莱特林找球手可以解释一下，他宁可退出球队也要天天呆在图书馆是为了什么。”

“哈利！”

德拉科猛然回神，发现地下教室里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确切地说，看着哈利·波特。

斯拉格霍恩教授站在一只金色的坩埚前，再次叫了波特的名字：“哈利，来说说，这最后一种药剂是什么。”

波特尴尬地把头转了回去：“呃，药剂？”

金色坩埚里翻滚着一种泛着珍珠母光泽的魔药，两个拉文克劳的女生正在向它靠近，脸上露出迷醉的神色，而赫敏（像之前每一次那样）高高地举着手，看来已经有了答案。

斯拉格霍恩提示哈利：“可以观察它的蒸气，还有气味。这是一种气味非常特殊的药剂。”

“它有螺旋上升的蒸气，”波特露出苦恼的表情，“但是气味，我好像没闻到什么气味……呃，不，我闻到了糖浆水果馅饼，还有云杉？——啊，是飞天扫帚木料的气味。”

德拉科皱起眉头。珍珠母光泽，螺旋形蒸气，他已经判断出那只坩埚里装的可能是迷情剂，但问题是气味。按理说，迷情剂能让人闻到自己最喜欢的气味，然而，就像波特说的那样，那只坩埚被揭开后，德拉科并没有发现周围的气味有什么改变，一定要说的话，他只是觉得更闷了一点。

“说得对。”斯拉格霍恩点点头，把机会给了一直高举着手的赫敏，“亲爱的，可以说出它的名字了。”

“是迷情剂。它的气味因人而异，每个人都能闻到自己最喜欢的……我闻到的是刚修剪过的草地，崭新的羊皮纸，还有——”赫敏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小了，“总之，这是世界上最强效的爱情魔药。”

斯拉格霍恩褒奖了她的回答：“完全正确，格兰芬多加二十分。”

波特高兴地说：“赫敏是全年级最优秀的。”

德拉科没有回答。他怀疑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还是没能闻到任何新出现的气味。

——是嗅觉出问题了吗？